选拔日第七天,连绵了足六日的艳阳终于停了下来,清晨的石头镇里淅淅沥沥飘扬起雨水。
小街一角里用来踮脚的石板上绿油油的青苔,吸饱了水分,在轻轻地摇摆。
还是这一天,石头镇的逾千户的居民如约聚集到镇外因为昨天的打斗已显得支离破碎的黄土地上,也只有这天农事看起来是那么毫无相关,再也打动不了这些依土为生的镇民。
人们争相涌向高台,围过镇子里的长辈,黄泥地上站着一大一小两个人,一样的眉眼一样的自信。
是遮天“岛屿”的继承者?还是那个聪慧过人的天才?人们在驻足、在观瞻,目前村子里最优秀的人和到底作为农民他们能够到达的高度。
两块碎地最终拼成一大块,雨水顺着每个人的脸流进身体里,今天之后,这一年的雨季也将到来。
清河一脸满足,饱满的额头下是张松弛的笑脸,说道:“叔叔,还是遇到你了,这一刻我想了好久,我们来场公平的对决吧!”
场地这一侧,姜立延还是自信满满,手里旋着疾行的流沙,眼里却流露出了年长的慈爱:
“好啊,当然好!”
锣鼓声起,清河踏着雨水点迅速跑动起来,他今天没有带着六个葫芦,上天将他仅有的机会化作雨点洒在面前。
黄土的黏性并未拖延到清河跑动的效率,两千米,他试图无伤接近叔叔,他想只要将叔叔扑倒在地,那所有的术都失去效益,只剩拳拳到肉的近战搏击。一千米、五百米......
观众们站在雨幕外。
一旦场面进展到和姜立延斗法,那等着清河的只有被碾压。雨水冲进男孩的眼睛,黄泥也灌进他的裤腿,男孩却不为所动,左右的急速跑动,目标只有几百米外站着的一个他最熟悉的身影......
五米!清河腾空而起,“水阵·若虫”,男孩念到,双手结了一个简单无比的印记。
两条灰甲水蛇就在雨中成型,接近了!清河的术是个幌子,若虫后面的他是一个最简单的直拳,灰色的大兽阻碍了每一个人的视野。
清河还在想:“只要,真的只要抱住叔叔就有机会!“”
“咚”灰甲水蛇满满当当撞到姜立延身上,碎成石、水,战场上这个更长大的男人应声倒下。清河缓缓停下来,拳头还紧紧攥着,雨伴着雷“轰隆隆!”更急切驶向石头镇。
雨季终是来了!
雨声盖住了天地之间所有的声音,连那声梦想开启的“宣判胜利”的锣声人们都没听到。姜家两代四个人,俊朗美丽的脸都埋进了长厚的留海下面。
姜立延侧躺在地上,咳一声卡出血来,隔着千山万水看向他的小阿河的脸,轻松地说道:
“阿河也十六岁岁了吧,真好啊,年轻真好!”
清河裹着雨水,身体不住颤抖,哽咽道:“叔叔......为什么?这是为什么?”
姜立延望向镇子里,条条纵横交错的街道,只要一天过后,所有的人都还是要走过这些街道的里里外外,在庄稼地里过上自己平凡、卑微的一生。
人群最外围,景云和姜立山无力地抱住在一起,眼泪在女人秀丽的脸上绽开,他们一家欠他的弟弟太多了。
三十年!整整三十年,幸运女神再一次看上了姜家年轻的小孩——才十六岁的姜清河,他将前往畔山城兰桥院里研习行术,将以为村民谋福利为己任,为往世开太平为目标。
当然还要带上他二十六岁的叔叔未完成的梦想。
庆典是没有的,随着谷雨季节的深入农民们要开始伺候生长的庄稼。
同样,家里面的气氛也十分凝重,姜家四个人里只有姜立延一个还是乐口长开,他的自信和乐观是那么样感染他人,像是他自己是选拔的优胜者一样自足。
他的决定下得那么不经意,直到让水蛇撞倒在地,人们还是无法相信那个“岛屿”的使用者连反击都未曾尝试,胜负立判。
是啊!清河是那样的不起眼,他到底算什么?
清河勾不起镇民对于冠军的一万种猜测,和事先所有的剧本都冲突,赢得是那个让简单的“绝对防御”都逼得走投无路的少年!
清河常时也只枕着手臂靠在床上发呆思考,前几日的比试几乎恍若隔世,自己淘汰了近五百人,术的练习早就不那么重要了。
往后还有无数个日日夜夜等着他去消磨,他现在需要的是一个可以说服自己的理由。
他到底何德何能能够脱颖而出?普通的村民的一辈子都耗在等待和练习行术之中,贫穷和困苦一直包裹着他们。
投机的暴徒——陈夏桂,走后门的天才——杨连雨,还有明明可以轻松打败自己却故意输给自己,现在还每天笑嘻嘻的叔叔......
为什么?
叔叔那让雨水打湿的脸颊,一直到月上弦的时候爬进清河的梦乡,那不是不甘心,而是胜券在握的表情?可下一次又是三千多个日日夜夜和无止境的练习。
清河在床上翻了个身,沉沉睡去。
出发到底还是来了,某天深夜,清河在睡梦之中让父母亲摇醒,景云麻利地收拾起几捆行李,将一个冰蓝色的秘密卷宗横着插进清河的包裹里。
她本来是不打算让小阿河继续水系行术的学习,也不愿他到外祖母那里去。
“毒蛇”是不可能被家族认可的,何况小河的若虫大蛇还披着石系盔甲......可想到她的小阿河无垠的难知未来,她还是决定将密卷交给他,小孩子总是无过的。
姜立山却在一旁来回走动,额头上的皱纹时隐时现,姜立延的房间里灯火是点着的,人已经偷偷走了好几天了。
姜立山感觉他弟弟这一生是不公平,姜家最聪明机灵、天赋出众的一直是比他小好多的弟弟姜立延。
二十六岁!凌空的“岛屿”和极富宽广的胸怀,弟弟不该做一辈子农民,前方大道上有那么多的机会。
但是他烦恼的可不是这件遗憾的家事,他清楚的知道弟弟要是想要逃出石头镇外隔绝人世的环山群,等着他的就只有死亡。
镇子向前、向后都是命维山——命维山群。
其实每个师谷平原里的村子或是镇子都是让这样的环山群包围着,山外是上方金氏族组织的战士连队,和平年代里除却沿星师、佣兵、土匪外,武将获职最正统的便是这样的流动战士连。
这些施术的好手们的作用其实就像是牧羊犬一样,看管着老迈封闭的村庄,让试图跨逾外逃的另类死于非命,而师谷平原里的各处善良村民,实际上是圈养起来产蛋的“母鸡”。
只不过产物是统治者的粮食和野心罢了,这个秘密种在镇长和每个幸运儿心里,生了根。
而这样的一个死的空间,姜立延要怎么逃?
“命维”山由此得名。
月圆深夜,清河和父母亲盖着夜色匆匆赶到镇长家里。
杨老端坐在桌前,顺意地看着清河狡黠疲乏的脸,眼里却是一股捉摸不定的忧郁。
这个已步入烛年的老人心里面比谁都清楚,他当年不顾一切要回到镇子想要改变善良的居民被圈养的命运,可下场还是在土里摸爬滚打了一辈子。
他脑子里是疼爱有加的孙儿杨连雨的脸,是一张比清河要柔和亲切得多一张圆脸。
杨老指了指座椅,姜家三口人欠身坐下。